新中國成立后，率先上演《雷雨》的是北京人藝。那是1954年6月30日，演出地點是北京劇場(如今的中國兒童藝術(shù)劇場)。距今已有66年。如果從《雷雨》誕生起算，這出戲在中國的話劇舞臺上已演出了87年。

《雷雨》在北京人藝前后共演出過三個版本。1954年的首演陣容是：

四鳳——胡宗溫、陳國榮

魯貴——沈默、童超、李大千

魯大?！钕?、呂齊

周沖——董行佶、杜澄夫、金昭(女)

蘩漪——狄辛、呂恩

周萍——蘇民、于是之

周樸園——鄭榕、刁光覃

魯侍萍——朱琳、趙韞如

首輪演出了60場，大受觀眾歡迎。到1955年第二輪演出時，所有B制C制演員全部取消了，蘩漪一角改由呂恩演，周萍一角由蘇民演。這兩輪演出史稱《雷雨》的第一版。其中第二輪演出把于是之撤換下來令有些觀眾感到奇怪。實際上這并不難理解，我認(rèn)為于是之的確沒有演好周萍，主要原因是他從未有過“大少爺”的生活體驗。于是之是城市貧民出身，這方面的生活積淀極豐富，所以他演《龍須溝》中的程瘋子、《駱駝祥子》中的老馬得心應(yīng)手，“手拿把兒攥”；而演大少爺就有些找不到感覺了，舉手投足都希望導(dǎo)演示范。這說明每個演員，即便是優(yōu)秀演員也有他的局限性。記得1978年我曾與于是之一起到山東體驗生活，在青島海濱公園散步時，他向我講起過拍攝電影《青春之歌》時的一些情況。當(dāng)時他指著一塊草坪上的石頭對我說：“這就是我和林道靜談‘戀愛’的地方。余永澤這個人物我演得不好，臉譜化了。主要是我沒有上大學(xué)的生活，怎么可能演好胡適的學(xué)生呢？”這雖是題外話，但佐證在理兒。

這一版的《雷雨》在“文革”前除1958年“大躍進(jìn)”時期外，每年都會演一兩輪，一直演到1963年的1月29日至2月28日的末輪，共演出了221場。其中1955年5月22日是在中南海懷仁堂為中央領(lǐng)導(dǎo)演出的。劉少奇主席看后稱贊說：“深刻，深刻，很深刻?！?/p>

盡管受到了觀眾和領(lǐng)導(dǎo)的認(rèn)可，但該版演出始終未能擺脫階級斗爭的影響。在那個年代，誰敢在“人性”二字上大做文章呢？后來周恩來總理也看了戲，說“這個戲是反封建的”，大家聽后心才放寬了一點點，但還在犯嘀咕，因為實在是讓“政治運動”搞怕了。那時不光北京人藝，就是全國其他話劇院團(tuán)在演出此戲時，也都盡量突出周魯兩家的“階級矛盾”。我曾聽說某劇院在演《雷雨》時，把結(jié)尾處理成了魯大海托著四鳳的尸體一步步走向臺口，以此表示對以周家為代表的黑暗勢力的控訴?？梢?，思想得不到解放，原著的精髓就難以體現(xiàn)。這基本上是“文革”前《雷雨》演出的狀況。那時的觀眾由于受極左思潮的影響，也就認(rèn)可了那種演法和演員對人物的詮釋。

1979年5月4日，“文革”結(jié)束后北京人藝又恢復(fù)上演《雷雨》。說來也巧，第一版《雷雨》是北京人藝以演出“五四”以來優(yōu)秀劇目的名義率先上演的，而恢復(fù)上演此劇又恰逢五四運動60周年這一天。此次演出演員陣容略有變化：

四鳳——胡宗溫、張馨

魯貴——英若誠、李大千

魯大海——李翔、譚宗堯

周沖——米鐵增、叢林

蘩漪——謝延寧、呂中

周萍——蘇民、韓繼明

周樸園——鄭榕

魯侍萍——朱琳、林東升

這版號稱“原班人馬”的演出仍算是第一版。只是A角中，周沖的扮演者之一董行佶換成了年輕演員米鐵增，而此時的董行佶則轉(zhuǎn)到《王昭君》劇組去扮演反面人物溫敦了。

恢復(fù)版再排時，大家的思想應(yīng)該說已解放了許多，都在努力地向原著靠攏，注重挖掘人性，挖掘人物的真實思想，挖掘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可以說恢復(fù)版比之前強了許多，但也有不足之處。比如演員的實際年齡比角色設(shè)定的年齡大了不少，以致有觀眾反映：“兩個演員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還談戀愛？人藝就找不出合適的年輕演員來了嗎？”觀眾的意見也不無道理。

這一版直至1980年共演出了約40場，其珍貴的舞臺錄像至今仍保存著。自夸地講：這與本人的努力是分不開的。這里可以說幾句題外話。在上世紀(jì)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中央電視臺用的設(shè)備都是德國進(jìn)口，錄像帶也是如此，數(shù)量有限、經(jīng)費也有限，無奈時帶子便反復(fù)使用。那時電視臺曾錄制過北京人藝的《蔡文姬》《茶館》《雷雨》《駱駝祥子》等劇目。但是后來《蔡文姬》的帶子被洗掉錄別的用了，待我去搶著復(fù)制時，《蔡》劇早已經(jīng)沒有了，真是很大的遺憾哪！后來該劇拍成了電影版的藝術(shù)片，可是舞臺演出時許多精彩的導(dǎo)演處理再也看不到了。

恢復(fù)版一直到1988年的8年時間里，再也沒有演出過。

到了1989年，老導(dǎo)演夏淳提要以全新的年輕陣容重排《雷雨》。從7月4日建組到10月24日首演，歷時共三個半月。這也是排演此劇的一貫用時，否則難以排好。這版演員陣容如下：

四鳳——鄭天瑋

魯貴——韓善續(xù)

魯大海——張福元、王剛

周沖——高冬平

蘩漪——龔麗君

周萍——濮存昕、吳剛

周樸園——顧威

魯侍萍——周鐵貞

這版《雷雨》史稱第二版。該版從1989年到1992年共演出4輪，近60場。

對于這版《雷雨》，夏淳導(dǎo)演給予了全新解釋。譬如他曾講：周樸園對魯侍萍是真心愛過的；他對蘩漪也是愛的，只是愛的方式方法讓蘩漪難以接受；對魯大海，周樸園心里也有對兒子的親情等。夏淳甚至還打破了讓周樸園一貫穿長衫的傳統(tǒng)，讓演員在第一場就穿上了西裝，以體現(xiàn)其曾在德國留過洋的背景。

這版《雷雨》的演出效果卻沒有達(dá)到預(yù)期的估計。對此，就有待后人評說吧。從1993年至1996年，這一版也不曾再演出過。

1997年12月曹禺逝世一周年，人藝為懷念老院長推出了一版老中青演員相結(jié)合版的《雷雨》，并特意邀請了鄭榕和朱琳兩位老藝術(shù)家再次登臺獻(xiàn)藝，在劇中仍然扮演周樸園和魯侍萍。這一輪演出共12場。后來，由于夏淳導(dǎo)演不幸于1996年9月去世，復(fù)排的任務(wù)便落到了顧威肩上。出于對恩師的敬重，顧威堅持將導(dǎo)演夏淳寫在宣傳冊上，而僅稱自己是復(fù)排導(dǎo)演或重排導(dǎo)演。

2004年7月22日，顧威推出了一版幾乎全新的《雷雨》，演員陣容上只保留了龔麗君扮演的蘩漪。這版陣容如下：

四鳳——白薈

魯貴——王大年

魯大?！獙O大川

周沖——徐白曉

蘩漪——龔麗君

周萍——王斑

周樸園——楊立新

魯侍萍——夏立言

這一版《雷雨》即是史稱的“第三版”。后來基本上每年都演，至今已演出約148場。這當(dāng)中，2012年魯貴的角色改由張萬昆扮演，其他角色基本沒有變化。

顧威在闡述這版導(dǎo)演構(gòu)思時曾講到：“第三版《雷雨》的最高任務(wù)確定為‘人性的掙扎與呼號’，將蘩漪‘扶正’為第一主角，更加突出了劇中的第九個人物——雷和雨。這是在敬畏經(jīng)典中向前輩學(xué)習(xí)，是在尊重前人創(chuàng)作基礎(chǔ)上的深入挖掘，是在繼承劇院優(yōu)秀傳統(tǒng)上的有益創(chuàng)新。”

在人藝歷史上，這一版演員的實際年齡與劇中角色的規(guī)定年齡也最為接近，因此在觀眾的印象中也更有“活力”。我這樣說絕非外行。演員當(dāng)然應(yīng)有可塑性，有演年齡跨度較大角色的能力，但無論如何這是有著生理局限的。想象一下讓七八十歲的老演員去演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腿腳再怎么利落也不可能了。最近我在看《石揮談藝錄》，其中也明確說，演員是有極限的。我贊同這樣的觀點。

第三版中由王斑飾演的周萍太帥了，蘩漪能不愛他嗎？朱琳老師曾在一次會上大聲贊揚過王斑：你演的周萍真好哇！在我印象中，極少聽到過朱琳老師在公開場合這樣講話。

總之，我個人認(rèn)為第三版《雷雨》是北京人藝演出史上最放光彩的一版。雖然曾發(fā)生過“觀眾笑場”事件，但那不是演員的問題，而是由多重因素造成的，這個問題今后還有待繼續(xù)解決，我相信有一定生活和文化積淀的觀眾是一定能夠理解的。

北京人藝的《雷雨》至今已演出60余年了，總場次達(dá)586場。與超過600場的《茶館》和《天下第一樓》還有一步之遙?？上部少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