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談到動漫,談到中國動畫,總是有一種焦慮。歷數全球最火的動漫排行榜前20名,11個是日本生產,9個是美國,第一名的市值達到850億美元,眼看日本的動漫、美國迪士尼和漫威縱橫全球,基本平分天下,焦慮在于中國動漫精彩與輝煌的過去與現實之間的不匹配。“中國動畫學派”的影響可以上溯至上世紀20年代的萬氏三兄弟,成熟于上世紀60年代,收獲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一批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不僅僅是平面的動畫人物,還有木偶、軟泥、布偶、剪紙、水墨等多種材質的動畫片。而且我們明確地知道“中國動畫學派”的首要特點是角色造型成功地借鑒中國傳統藝術形式,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和突出民族風格。這些形象簡約含蓄、傳神生動,始終堅持自覺追求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民族身份。近年來,中國大陸出版的動漫作品在造型上可圈可點,但是要與世界頂級動漫公司的代表作品相匹敵仍尚需時日,但是中國動漫充滿活力,前景可期。

 動漫藝術的發展與生物進化一樣,在考慮市場和觀眾趣味的時候,適者生存的情況是普遍發生的,而且這種動漫藝術的進化壓力一點都不比生物進化少。一些動漫的造型與藝術手法、程式之所以延續至今,是因為他們創造的效果良好,有的則被積極改造,進行升級換代,努力促使它們適應今天的需要。當然,也有一些則被淘汰了,因為它已經不再適用。

《大鬧天宮》

 我們應該關注純造型藝術對動漫的影響,同時看到動漫對純造型藝術的改造吸收與應用,特別是要認識到,繪畫造型作為基礎,從寫實主義到現代主義的諸多繪畫流派對動漫藝術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動漫對造型的要求應該是首要關注的問題,要加大或者深入對造型的研究,并尋找西方藝術與東方藝術傳統造型的規律性的方法。唐老鴨、維尼熊、功夫熊貓阿寶、超人、辛巴等動漫明星,首先作為漫畫形象,都在造型上下足功夫,形態與形體設計都是經過反復錘煉的。漫畫家以寫實造型作為出發點,經過概括、循形、變形與抽象的多個技術層次,根據自己的自由理解,從對象物中抽象出幾個最具個性的特征,并以某種造型手段將它們表現出來。漫畫家專心于那些能夠體現人物或動物性格或姿勢或面部表情的種種特征,并把這些特征表現得十分有力,使得我們不再注意那些復雜而多義的外形輪廓,只感到它們無限的生命力。譬如美國《小馬王》中的Spirit、《獅子王》中的獅子王,在造型上都是從寫實的角度出發,通過某種抽象的提純,不僅給觀眾帶來形式上直觀的愉悅感受,還能讓觀眾期望從中把握更為永恒和本質的東西,即某種人與世界關系的基本形式,從而使造型附著了文化的體悟。

 作為基礎的造型藝術是滋養動漫藝術造型的最大源泉,寫實造型有一套全面的視覺與技術機制,特別是對自然的模仿與還原技巧,都是需要高水平的繪畫再現能力。營造一個魔幻世界與現實世界可以交換,可以有互相走進的可能。譬如宮崎駿的《幽靈公主》《千與千尋》中的幾個場景都是精彩的水彩畫,一種類似印象派的光源與色彩的設計安排,帶著神秘莫測的光線之美:譬如《幽靈公主》中森林風景的描繪、《千與千尋》中湖水風景的描繪,觀眾看見森林之神出現在森林深處,在茂密樹蔭的地面上看到許多圓形的光斑,這些光斑是由于光沿直線傳播,通過小孔成像形成的太陽實像,這種手法可以在印象派諸如莫奈的很多研究光源變化的作品里找到來源。《千與千尋》的湖水風景,在藝術家對掠射光和反光的聯合作用下產生了飄忽的外表,整個水面都在天空下熠熠生輝,如果沒有對印象派繪畫色彩的深入研究,是無法使造型本身獲得一種超凡脫俗的文化與精神意蘊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現代主義激活了現代設計與動漫藝術的造型變化。從包豪斯開始進行各種新的設計,從光學、色彩規律、工業技術、空間技術、分子的圖解、商品的批量生產等等影響深遠來看,動漫出現從傳統藝術向現代藝術轉變,現代藝術再次激發了動漫藝術。特別是概括與變形的技巧深刻影響了動漫造型的發生、演化與發展。譬如中國著名動漫藝術家張光宇于上世紀30年代在上海做過大量漫畫和動畫造型,而他最好的創作時光與當時的上海藝術界受西方現代藝術影響的時間基本同步,正是上海畫家對西方現代主義的大量模仿形成當時上海動漫藝術發展的雄厚藝術背景。

《哪吒鬧海》

 在動漫藝術造型當中,抽象的意義一方面在于分解、重構、再生、變換的過程,也有對傳統的重新分解、組合、演化與提升,另一方面在于不斷定型化、模式化和公式化的過程。正如早期米老鼠的粗黑色邊線的造型與后來米老鼠形象的進化是有目共睹的,早期的形體夸張、簡單、稍顯粗糙,而后期造型的完善、貼切的形體夸張、細膩的邊線與色彩的設計,在造型上進一步深入。當然,這也是動漫造型商品化的進一步提升,從視覺上看是觀眾需要細膩的造型和更柔美的趣味,需要熟悉的造型更加完美,所以動漫造型的不斷進化和改造亦是動漫藝術的生存之道。

 不同于西方,中國傳統造型寶庫是中國動漫藝術家的創作源泉,譬如我們熟悉的《大鬧天宮》中的孫悟空是張光宇在對中國傳統造型的吸納與變化后創作出來的形象,張仃的哪吒也是對大量的中國古代壁畫、門神畫素材加以提煉,融入裝飾畫元素后的設計。線條勾勒出夸張的形體結構,再使用民間繪畫常用的群青、粉綠、大紅、黑等色彩,使人物造型具有了中國氣韻,鮮明地體現了角色的性格特點。阿凡提的設計者曲建方在準備創作《阿凡提的故事》的時候,在考察新疆出土文物時,發現人俑有著很概括的小而圓滾的四肢,給他創造形象帶來了靈感,于是阿凡提有了兩只很具幽默感的上細下粗的胳膊。這些來源于傳統中的靈感,在動漫藝術家的改造與創新下,鑄就了中國動漫的精彩歷史。

 對中國的傳統造型進行升級或者改造,在深入研究中國傳統造型的規律同時,積極吸收西方造型藝術有益的光影規律、解剖與運動規律、設計色彩規律等,解決造型最基礎的問題,可能才是最有益于中國動漫發展的方向。

 (作者:趙昆,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美協藝委會副研究員)